愛一個人原來就只是在冰箱裏為他留一只蘋果,並且等他歸來。
愛一個人就是在寒冷的夜裏不斷在他杯子裏斟上剛沸的熱水。
愛一個人就是喜歡兩人一起收盡桌上的殘肴,並且聽他在水槽裏刷碗的音樂——事後再偷偷地把他不曾洗乾淨的地方重洗一遍。
愛一個人就有權利霸道地說:“不要穿那件衣服,難看死了。穿這件,這是我新給你買的。”
愛一個人就是一本正經地催他去工作,卻又忍不住躲在他身後想搗幾次小小的蛋。
愛一個人就是在撥通電話時忽然不知道要說什麼,才知道原來只是想聽聽那熟悉的聲音,原來真正想撥通的,只是自己心底的一根弦。
愛一個人就是把他的信藏在皮包裏,一日拿出來看幾回、哭幾回、癡想幾回。
愛一個人就是在他遲歸時想上一千種壞可能,在想像中經歷萬般劫難,發誓等他回來要好好罰他,一旦見面卻又什麼都忘了。
愛一個人就是在眾人暗罵:“討厭!誰在咳嗽!”你卻急道:“唉,唉,他這人就是記性壞啊,我該買一瓶川貝批杷膏放在他的背包裏的!”
愛一個人就是上一刻鐘想把美麗的戀情像冬季的松鼠秘藏堅果一般,將之一一放在最隱秘最安妥的樹洞裏,下一刻鐘卻又想告訴全世界這驕傲自豪的消息。
愛一個人就是在他的頭銜、地位、學歷、經歷、善行、劣跡之外,看出真正的他不過是個孩子—好孩子或壞孩子——所以疼了他。
也因此,愛一個人就是喜歡聽他兒時的故事,喜歡聽他有幾次大難不死,聽他如何淘氣惹厭,怎樣善於玩彈珠或打“水漂漂”,愛一個人就是忍不住替他記住了許多往事。
愛一個人就不免希望自已更美麗,希望自己被記得,希望自己的容顏體貌在極盛時於對方如霞光過目,永不相忘,即使在繁花謝樹的冬殘,也有一個人沉如歷史典冊的瞳仁可以見證你的華采。
愛一個人總會不厭其煩地問些或回答些傻問題,例如:“如果我老了,你還愛我嗎?”“愛。”“我的牙都掉光了呢?”“我吻你的牙床!”
愛一個人便忍不住迷上那首白髮吟:
親愛的,我年已漸老
白髮如霜銀光耀
唯你永是我愛人
永遠美麗又溫柔……
愛一個人常是一串奇怪的矛盾,你會依他如父,卻又憐他如子;尊他如兄,又複寵他如弟;想師從於他,跟他學,卻又想教導他把他俘虜成自己的徒弟;親他如友,又複氣他如仇;希望成為他的女皇,他唯一的女主人,卻又甘心做他的小丫鬟小女奴。
愛一個人會使人變得俗氣,你不斷地想:晚餐該吃牛舌好呢,還是豬舌?蔬菜該買大白菜,還是小白菜?房子該買在三張犁呢,還是六張犁?而終於在這份世俗裏,你瞭解了眾生,你參與了自古以來匹夫匹婦的微不足道的喜悅與悲辛,然後你發覺這世上有超乎雅俗之上的情境,正如日光超越調色盤上的一樣。
愛一個人就是喜歡和他擁有現在,卻又追憶著和他在一起的過去。喜歡聽他說,那一年他怎樣偷偷喜歡你,遠遠地凝望著你。愛一個人便是小別時帶走他的吻痕,如同一幅畫,帶著鑒賞者的朱印。
愛一個人就是橫下心來,把自己小小的賭本跟他合起來,向生命的大輪盤去下一番賭注。
愛一個人就是讓那人的名字在臨終之際成為你雙唇間最後的音樂。
愛一個人,就不免生出共同的、霸佔的欲望。想認識他的朋友,想瞭解他的事業,想知道他的夢。希望共有一張餐桌,願意同用一雙筷子,喜歡輪飲一杯茶,合穿一件衣,並且同衾共枕,奔赴一個命運,共寢一個墓穴。
也許還有更多更多可以說的,正如此刻,愛情的意義是終夜守在一盞燈旁,聽轟聲退潮再複漲潮,看淡紫的天光愈來愈明亮,凝視兩人共同凝視過的長窗外的水波,在矛盾的淒涼和歡喜裏,
在知足感恩和渴切不足裏細細體會一條河的韻律……
相愛就是你白了發,我掉光了牙還手牽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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